辭職信
館長:
感謝您這幾年的照顧,寫這封信的目的,是為了向您請辭。
在r博物館工作的這幾年,我收穫良多,結交了善良的同事們,也遇到了像您這樣體恤關心下屬的上級,我感到非常幸運,不過,現在,已然是到了我與你們說再見的時刻。
想必,我請辭的原因,您多少也猜到一些。事情的原委,我從未同您詳述過,借著這封信的契機,容我在此贅述。
其實整件事,還是與我兩年前失蹤,到現在依然下落不明的未婚妻有關。
我的未婚妻名叫劉薇,同我是學生時代認識的,她比我小兩個年級,我們在一次學生活動上相遇。她是一個性格陽光大膽的女孩子,初識的時候,是她主動來同我搭話的,互留了聯繫方式後,她時不時會請教我一些學業上的問題。對此我並未有特別的感覺,直到一個初夏的夜晚,她同我表了白,主動說起喜歡我。
我從未想過,我這樣木訥的性格也會有女孩子喜歡,而且還是那麼漂亮的女孩子。我又驚又喜,對於她說要不要交往看看的提議,想也不想便點頭答應了。
可實際上,我並不是個合格的戀人。
我們在一起時,我已經臨近畢業,忙著找工作、租房等等初入社會的一套瑣事,我對她疏於關心,很少過問她的事,甚至從未送過她任何禮物,連出去吃飯、看電影的次數都屈指可數,當然,這同我出身貧寒,家境不太好也有關係。
我們的戀情一直持續到她大學畢業,有一個春天的傍晚,我們一起走在路上時,她同我說起了結婚的話題,我那時已經來到r博物館了,事業上也相對穩定,於是幾天後,我去買了一對便宜的銀戒指,向她求了婚。她激動的落淚,幸福的擁抱了我。
我們就那樣訂立了婚約,如果她沒有失蹤的話,那一年的年底,我們就會結婚的。
她失蹤的時候是冬天,我還記得日子,是11月22號,農曆的小雪。
失蹤的前一天,她來到我租住的一居室公寓為我做飯。(我們雖有婚約,但恪守禮數,沒有住在一起,只是周末她會來過夜)一切似乎都跟平常一樣,除了她的情緒好像有些低落。
她做了一桌子飯菜,我卻沒有給她絲毫誇讚和回應,甚至吃飯的時候,我還一邊夾菜,一邊拿著手機,同以前的同學聊著天。
或許是對我敷衍的態度感到不滿,她抱怨似的說了句:
「有時候,真覺得你一點都不關心我。」
類似這樣的話。
我當時竟然完全沒有放在心上,只乾癟癟的應了一聲。現在想想,我真想給那時的自己一拳。
那頓飯快吃完後,我滿不在乎的繼續坐在沙發上玩手機,她收拾完碗筷後,突然坐到我旁邊,打斷我,說有事情要同我講。
「明天出去吃飯吧。有一家餐廳,我朋友推薦的。」不過她沒有說究竟是什麼事,而是提出要外出吃飯。
「明天再跟你說。」
她留下了這樣的話。說這話時,她的眼圈好像紅紅的。
究竟,她要跟我說什麼呢?館長,這個問題或許我永遠都不知道了。因為第二天,我在她說的那間餐廳門口,一直等到天黑,她都沒有出現。
人間蒸發似的,我的未婚妻失蹤了。
我打不通她的電話,去她工作的單位打聽,去問她的父母、認識的朋友,他們都不知道她的去向。最後,只從和她合租的室友口中,得到了一句:
「她一早就穿戴整齊出門了。」
可她去哪裡了呢?我同她的約會是傍晚,她一早出門做什麼?是去買東西嗎?還是去見什麼人?在她失蹤後,我發瘋似的想著這些問題。
我報了警,在網路上發尋人的帖子,還去晚報上登了尋人啟事,只可惜,這些都是徒勞無功。我沒能找到她。
我從警察的口中得知,失蹤滿四年,便會在法律上被認定為死亡,如果是遭遇意外,這個期限會縮短為兩年。
到現在,已經過去兩年了。
我的未婚妻是否還活著呢?近來,我又常常想到這個問題。
她是否是遭遇到了什麼意外呢?或者更甚,是遇害了呢?
可是,活要見人,死要見屍吧,怎麼會什麼都找不到呢?
難不成,是連屍體也被人用什麼特殊手法處理掉了嗎?
館長,我突然提及這些,您可能會覺得我發瘋了,但始終沒有她的消息,無法讓我不想到這些極端可能。我甚至想起我念中學的時候,沉迷看的那些推理小說,書中,總是有各種各樣的罪犯,用各種各樣華麗的手法殺人,我在腦海中,將未婚妻可能遭遇的意外,都和那些情節畫上等號。連帶著的,又想起另一件往事。
當時,我有一位同桌,是個戴眼鏡的胖子,他對我看的那些小說表示很不屑,他還說出一些觀點:
「為什麼罪犯費盡心機想的不是怎麼處理屍體呢?如果沒有屍體,不就沒人能知道這起犯罪了嗎?」
沒有屍體,就沒有犯罪。
同桌多年前的玩笑話,在我回想起之後,就始終在我腦子裡盤旋不去。
可現實中,真的有人能完美的處理掉屍體,而不留下一點痕迹嗎?我記得,新聞中偶爾不是有那種新聞嗎?某某地發現一塊碎骨,或是碎屍,甚至是血跡,即便過去多年,警方也破獲了的案子。當然,更多的還是無頭懸案。
此外而來的另外一個問題是,誰謀害了我的未婚妻?雖然遇到無差別殺人的可能性也不能排除,但一直沒有發現屍體這一點,讓我還是傾向於是有人蓄意謀害。
我的思緒又回到了,我們最後見面那一天,她打算跟我講,卻沒有講出口的事情上。我朦朧的直覺,她打算說的事,或許同她的失蹤有某種關聯。
至於這種關聯是什麼,兩年中,這個謎團我一直沒有破解。
蓄意殺人的動機,多半是為情或為財,這是我在一本講犯罪心理的書上看到的內容。那麼,推及到我的未婚妻身上,她是哪種情況呢?為財?這幾乎不可能。
剩下的,是情。
我不禁想我過去對她的冷淡,以及最後那半年中,她對我似乎也不再如從前那麼熱絡。有的時候,她來我家過周末,我們兩人竟然可以一整天都不說一句話。那時,我還以為是我同她終於有了不說話也不會感到尷尬的默契,可現在想想,這同她的性格根本是相違的,是反常的。
我甚至懷疑擔憂起,她失蹤前要對我說的事情,是不是要同我說分手?是不是她除了我之外,有了別的感情?
唉,館長,寫到這裡,連我自己也覺得我是瘋狂了。
前段時間,我同劉薇的父母通過電話。在她失蹤後,她的父母一度很憎恨我,認為是我的疏忽導致了她的意外失蹤。我也陷入深深的自責,直到今年,兩位老人才終於走出心結,原諒了我。在電話中,他們跟我說,對於找到女兒這件事,他們已經完全放棄了希望,還鼓勵我向前看,走出傷痛。可我如何能做到呢?館長,我依然無法原諒自己,到現在,我也認為如果我當時對她多一點關心,或許她就不會失蹤。
我也認為他們說出原諒我的話,只是想幫助因為愛人失蹤而一蹶不振的我。就同您為我介紹王醫生一樣。
事實上,我已經去過王醫生的診所多次,接受他對我的治療,已經有兩個月了。王醫生是一位很專業的心理醫生,他很快找出我的癥結,他告訴我,應該同未婚妻的過往作別。
王醫生建議我將劉薇遺留下來的物品都收拾處理掉,我拖拖拉拉的照做了,我將她留在我公寓的物品,全部收在了一個紙箱里。可是,真按王醫生所說的全部丟掉,我暫時無法做到,我打算用膠帶,將箱子里的東西封存起來,現在的我只能做到這一步。
王醫生對我的另外一個建議是,找個愛好或目標,全情投入進去。他說這對於抑鬱症的治療是最為有效的。
我思考了一番後,才決定寫下這封辭職信。
館長,我打算重新出發了。辭職的目的是為了考研,這是在劉薇失蹤前就有的計劃,我想重新拾起這個目標
感謝您這幾年對我的照顧。隻言片語,無法表達我對您的敬重與感激
望您能批准我的請辭。
楊正輝
201x年11月
辦公桌前的楊正輝,獃獃的站直了身體,雙手背在身後,忐忑的等待著r博物館館長閱讀完自己遞交上去的辭職信。
看館長皺起的眉頭,想到信中寫的前言不搭後語的內容,預感館長不會那麼容易同意讓自己離職。
「所以,是王醫生讓你辭職的?」
桌後坐著的館長,在漫長的沉默後,終於讀完了楊正輝的辭職信,他扶了扶鼻樑上厚重的老花眼鏡。鏡片後內凹的眼珠瞪著楊正輝。
「不,如我信里寫的,館長,這是我自己的主意。」
「唉,早知道就不給你介紹那個傢伙了」
「」
不善言辭的楊正輝還想解釋兩句,又覺得沒有必要。
「你也知道我們館的情況你走了的話」館長嘆著氣說。
「是我知道」楊正輝低下頭,他也明白現在r博物館很缺人。
作為一間公立博物館,r博物館的待遇算不上好。大多考進來的人,在堅持幹個一年半載後,便會嫌棄沒有發展前途,陸陸續續走掉。和楊正輝同一批進來的人,現在只剩下他一個。r博物館常年在網上掛著招聘信息,但過分高的任職要求和低廉的薪酬,勸退了大多的應聘者,近一年來,r博物館一個新人都沒有招到,僅僅靠著楊正輝和另外幾個講解員維持著日常工作。
「你未婚妻的事」館長看了看楊正輝,猶豫著提及這個話題,「人生在世嘛,總是有很多意外和風浪,但是,這些都需要去克服」
館長以一個長者姿態,說起了寬慰楊正輝的話。
楊正輝垂頭聽著,心中更覺過意不去,這兩年間,他因為抑鬱症的原因,整個人性情大變,時常神神叨叨,有時更會因情緒奔潰便突然離崗而去。好在館長大度,對他又有幾分欣賞,才沒有追究他工作中的疏漏。
也正是因為這樣,楊正輝覺得對不起館長。想辭職,也有幾分原因是愧疚心情在作祟。
「考研的話,想考哪個學校呢?」過了一會兒,館長話鋒一轉,好奇的問起了考學的事。
「我還沒有想好,可能是我的母校a大學」
「如果是a大學,我和幾位教授有點交情,可以幫你引薦。不過是你的話,我打賭你肯定沒問題,不需要辭職也能考上這樣吧,你再做一段時間,或者,必要時你可以請假回去複習。等什麼時候招到頂替你的人了,我再放你走」
「可是,館長」
怎麼也沒有料到,館長做出的竟然是這樣「折中」的決定。
「沒有可是,就這樣吧。這封信,你也拿回去。」
館長拒收了楊正輝的辭職信。